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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士立书又字成季 宋末元初 · 欧阳守道
 出处:全宋文卷八○○二、《巽斋文集》卷三
某读书自是心粗,重以遭罹祸难,心诚凋耗,荒疏益甚,犹以惧忝所生,不敢不学,时取故习温之。
尊兄进学日新,岂某所敢望。
来书训谕谆复,朋友中求如成季有几人哉?
敬佩厚意无斁。
然愚心于兄学有未喻者,敢不一一叩请。
兄之意固望某早得所安,必不以其愚钝难镌、领解不速而遽厌之也。
《中庸》首章所谓「慎其独」,《大学》首章所谓「至知在格物」,兄以新见易旧见,自谓今日所悟,卓然契先圣之本心,而儒先皆未之知也。
兄断断以所见为是,则某安敢异辞。
若犹取儒先之说反复敷演,以与兄所谓新见者抗辩,则此固兄之所决然舍去者,其不见听必矣。
虽然,未能领解,则亦安能茍焉以为同也。
《中庸》书自「天命之谓性」至「君子慎其独」才十数句,而指示本体,亲切教人,更无馀蕴,自此以下,只反覆发明而已。
「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」,此无极太极之妙,亦谓之诚,流行发见,充满周遍,无所间断者也,而不可名状。
及生生化化,人物皆得之以生,而人最得其全。
「诚者天之道」,尽在我矣,此不可名状者,如之何而名状之?
其惟曰是无所间断者,是逝者如斯之说也。
以无间断之心,契无间断之理,当此心无间断时,即此理无间断处。
无心外理,无理外心,安行利行,勉强而行,其至一也。
其不然者,理本无间断,而心自有间断;
心虽有间断,而理终无间断。
以刀划水,使作两截,岂有此理?
故圣贤指此理以示人,而教之以慎其独。
慎其独者无间断心也,久久则纯熟矣。
篇中所谓博厚高明悠久之类,则此理也;
所以行之者一之类,则此心也。
天之所以为天,则此理也;
文之所以为文,则此心也。
彼圣人自然一自然,纯不由慎独入,而慎独者亦终至此,此者何?
博厚高明悠久,天之所以为天者是已。
以兄之明,岂不洞然于此,而今日之说,则谓独即此心之正,无二之名,此心存而未发者,无思无为,不偏不倚,是之谓中,是之谓一,是之谓独,某诚不能晓。
李习之谓慎其独者守其中,兄谓此语与兄合者也。
《中庸》曰:「道不可须臾离」。
习之为之说曰:「心不可须臾动,动则远矣,非道也」。
即兄所谓不慎便去了者也。
某便不晓习之此语。
且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,未发之中不能无发,发而中节则谓之和矣。
今曰心不可须臾动,变化无方,未始离于不动。
夫变化无方未始离于不动则可,心不须臾动则不可。
动即发也,但守取不发之中,而禁其无发可乎?
先儒于此只曰此俨若思时也,不曾禁其无发也。
习之谓心不可须臾动,故以谨独为守中,而遂谓此心才动即有睹闻,其复之也远矣。
此等语意佛书中屡有之,而《中庸》本文恐不然也。
程子于「不愧屋漏慎独」,中间著一「与」字,盖语势当然。
兄因此一字,而遂判为二,曰慎独非不愧屋漏。
自得兄说,庄然以思,凡前之读《中庸》略有会于心者,至此乃皆不是。
不知由前之说有何不可,而必欲嗒然以坐无思无虑为守中耶?
又不知兄指独为一为中,别有何据而云耶?
独立、独居、独言、独宿、独学之类,皆一人无与为对之谓,诸经中未有以独字为心体者也。
果是心体字面,程子何不轩豁明决言之,而仅著一与字于「不愧屋漏」之下,以疑后学耶?
此书末章「自知远之近、知风之自、知微之显」以下所引《诗》「潜虽伏矣,亦孔之昭」、「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」之类,将皆不得为慎独乎?
首言「天命谓性」,而教人慎其独,终言「潜伏孔昭、不愧屋漏」,而复归于「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」,首尾意脉圆备贯通,未有如此书也。
至如《大学》,亦有「慎其独」之语,系之「诚意」一章,上下文以自欺为戒,以小人閒居为不善,见人则掩其不善而著善为无益。
閒居无人时也,见君子有人时也,独字尤为分晓。
兄于此将亦以谨独为守中乎?
某浅陋,不敢与兄力辩,兄实见教,某岂不认诚心哉!
然兄至诋朱文公为不识字义,则恐过矣。
「格物」之云,前书固尝深言之,以为心中无一物而备万物之理,理聚于心而散于物,于其散者格之,积之既多,自有豁然贯通融会处,此一贯也,此下学上达也。
物之为言,何嫌于指外物哉?
兄必曰不然,以此物乃有此混成之物,其为物不二之物,引数物字以證物之非外物。
夫物何莫不自无极太极中来?
今未尝从原头格此一物,则是谓即事即物者皆可外也。
夫无极而太极,以生阴阳,万物万事由之而出者,隐而显也;
万事万物推而皆可以知太极之本然,显而隐也。
兄以此物只原头一物,则万物万事之理皆可外;
万事万物皆可外,则隐显岐为二矣。
程子所谓今日格一件,明日又格一件,久之脱然有贯通者,彼何谓也?
自此而往,读书穷理即事,是学之教恐皆可废矣。
夫当其未为两仪四象,则太极尚不可得而名,而何物之云哉?
兄之《下学记》曰:「天也,命、性也,道也,是形而上者也,身也,心也,意也,耳、目、口、鼻、四肢也,是形而下者也。
脩身、正心、诚意,皆是下学」。
而身之曰心,心之曰意,意之曰知,知即性也,性即有物矣。
人茍能格其本心固有之物,则知天而至于命,此下学上达一贯之旨也。
夫圣人所谓下学,直先于日用常行、事所接处学之,尽心知性则知天,则反本穷源之极处,岂初学可骤语之哉?
今以格其本心固有之物为知天至命之,而指脩身、正心、诚意之下学为格其本心固有之物之
信如此说,则是《大学》之本文当曰:欲格物者先致知,欲致知者先诚意,欲诚意者先正心,欲正心者先脩身,句句节节当倒看,不当曰欲脩身先正心,欲正心先诚意,欲诚意先致知,致知在格物也。
兄至高明,何以一旦尽去行远自迩、登高自卑之见,而为是不可晓之语耶?
兄之始学亦自迩而远,自卑而高。
今学之几年,得所谓高者远者则撤其梯级,断其涂轨,告人曰:合下便远,合下便高,不从彼处节次也,而可乎哉?
兄之学大概象山慈湖之意居多,兄不谓学乎象山慈湖也,将以象山慈湖为己合也。
晦翁之学,兄往往以为不然,当时讲诘之纷纷,犹彼此不能心服,今某不自度其荒陋,而持井蛙之见以对海若,知其不可而不敢已者,兄以爱我教我之心至,则某不得以倘然受之也。
兄非他人汎名学者之比,观理如此其富,用工如此其至,著书满家,直以开晓后学为己任。
窃料兄所屑教者甚少,如某之愚,兄辱收之以为气味之同,愚心有所未安,如兄之学若又隐默不言,茍焉阿和,则是兄固厚我,而我则薄兄也。
且自某之外,肯以所未安者复之,兄知犹有何人哉?
是以尽写所见,以求一是之归,如曰不然,更乞赐教。
别纸所教尤感。
昔有陈绛者在福州,赃污之名彻于上听,王沂公首相,亦信之。
吕许公独不谓然,一日出一御史路澧使往按之,凭一衙校护献荔枝者之词,以为所闻皆实也,赃以百十万计,上下俱无疑矣。
不心服,遂起制狱,他日反皆不实。
沂公虽重德,不无轻信之失,许公心事,人谓不及沂公也,而于此乃得之,何耶?
君子重入人罪,不敢欺天,且赖兄更详之。
今之所谓君子,今之所谓小人,百年论定,安知不易位也。
此一纸自合详答,作此书已三二千言,故于彼略焉。
虽然,感兄左右正救之意,不敢忘也。